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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涉江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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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瀾已存死志, 她狠狠往後的這一劃,看似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招, 實際上卻蘊藏著她這麽多年習劍悟道的全部功力。

這一劍,說是有開山裂石之威也毫不誇張了。更何況,此地常年烈風, 土質原本就疏松, 是以公孫瀾這一劍,直接將玉傾雪腳下松散的山巖劃開, 玉傾雪始料未及, 更何況手中的雙刀也被公孫瀾緊緊的攥住,在公孫瀾有些快意的笑容之中, 玉傾雪整個人如同一只折翅的靈鳥,倏忽向下墜去。

無花幾乎是想也沒有想的就奔到了那斷崖旁邊, 並且向下躍去。年輕的僧侶的寬大袍袖被風鼓起, 將無花向下墜落的速度無形之中拖慢了幾許。此刻無花的面上還沒有什麽慌亂的神色,或者說,此情此景, 已然不由的他有什麽慌亂的神色。

指尖似乎觸到了什麽異常柔軟的東西, 微涼的觸覺, 飛快的拂過無花的指尖, 帶來些微的痛覺。無花知道,那是玉傾雪的長發。

只是無花卻也沒有想過, 這竟然成了他和他的小姑娘之間最近的距離。

葉孤城的眉心直跳, 他提氣縱身, 也是毫不猶豫的向下掠去。比起無花下意識而又毫無章法的下墜,葉孤城顯然更有技巧,也更懂得借力。他的輕功絕佳,南海之濱更是多有斷崖,這山頂斷崖的高度對於葉孤城來說其實也不算是什麽。

幾個輕巧的輾轉騰挪,葉孤城在水面上露出的一塊石頭上微微一點,整個人便落在了崖底那條河水的邊緣。

河水依舊奔騰不止,若非方才那兩聲重物落水發出的巨大聲響還猶在耳邊,幾乎沒有人能夠察覺這條河就在方才的短短一息的時間裏墜落過兩個人。

不過水面也只是平靜了一會兒,不多時候,只聽見一聲恍若銀鏡乍破的聲響,一個年輕僧人從水中破水而出。他喘了一口氣,卻並沒有停歇,只是猛的又往水中紮去。

無花沒有功夫註意到葉孤城,如今他滿腦子的想法就只剩下了——她不會水。是了,他的小姑娘出身大漠,根本就沒有見過特別湍急的河流,更是不會任何的鳧水之術,眼下這條河並不算淺,雖然他的阿傾內力深厚,可以在水中短暫閉氣,但是時間久了定然會出事的。

雖然無花只是出來換了一口氣,可是葉孤城還是看清了這個一貫從容沈穩,讓人如沐春風的僧人臉上的蒼白和狼狽。心頭忽然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浮現在心頭。在無花又一次上浮換氣的時候,葉孤城抓緊機會問道:“阿傾不會水?”

無花心下焦灼,可是聽見葉孤城這麽問,他還是點了點頭。雖然沒有說什麽,可是一時之間,無花的眼中竟是帶上了一絲祈求。

尊嚴是什麽?驕傲是什麽?對於無花來說,首先他的身邊要有阿傾,然後他再去追求的那些東西才變得有意義起來。他可以為了阿傾去祈求任何人,因為阿傾在他心中的份量實在是太重了,稍稍一碰都是挖骨切膚。

葉孤城也無需無無花再多說什麽了,拋開他對玉傾雪真的視若子侄的感情不談,今日若是這孩子真的出了什麽事,他又該如何和師姐交代?

沒有多言,葉孤城也跳入了水中,和無花一道尋找了起來。

陸小鳳和花滿樓、楚留香三人下來的稍微慢了一些,他們的輕功雖也不弱,但是到底不如葉孤城熟悉斷崖地貌。等三個人到達崖底的時候,葉孤城和無花已經在水中尋了好一陣人了。

葉孤城一頭長發已然濕透,他隨手將其往後一捋,想了想,葉孤城又甩開了自己有些繁覆的外袍,只著了一身裏衣,又一次下了水。

葉孤城的眉眼本就如墨一般,如今染上了三分水氣,更是有一種驚人的貴氣。而和葉孤城相比,平素溫潤淡然的妙僧無花卻已然是面無人色,他近乎是機械性的動作著,眼睛也不知道是進了河水還是怎的,已然充滿了血絲,看起來竟有幾分猙獰。

楚留香和無花相識六七載,何嘗見過他這樣失去理智的時刻。一直以來妙僧無花都是寧靜的,仿佛永遠超脫世外,不知道人世辛苦——或者說,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從來只當旁人的辛苦是過往煙雲,自己的辛苦是因果輪回,前者他不去憐憫,後者他亦不去抱怨,因此這些辛苦,其實早就已經不在他的心上。

可是此刻,無花就像是一個在塵世之中苦苦煎熬了數年的人,就連他的呼吸都讓楚留香覺得辛苦和沈重。

楚留香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曾人跟他感嘆過,他說“有情皆孽,無人不苦”。那個人如今正在冰冷湍急的河水裏上下搜索,不敢錯過一絲一縷的細節。楚留香忽然驚覺,或許那個時候,他的這位朋友其實就已經把某個小姑娘放在心上了吧,不然那樣一個原本應該出塵的人,為何會有這樣無可奈何的感慨。

只是眼下,顯然不是探索這些的最好時機,陸小鳳和楚留香花滿樓三人不再耽擱,也都紛紛脫了外裳,開始順著河水的方向一寸一寸的搜索了起來。

西門吹雪和往日一樣正對劍參悟劍道,只是忽然之間,他也不知道怎的就感覺自己心臟一陣悶痛。他搭了搭自己的脈搏,那裏的跳動依舊清晰有力。而隨著主人的動作,西門吹雪的劍也無端發出了一陣劍鳴,卻猶帶淒厲,宛若哀歌。

西門吹雪壓住了甕動的劍,而後猛的從正在打坐的地方站了起來。一陣眩暈莫名的湧了上來,西門吹雪堪堪扶住一旁粗壯的樹幹,這才穩定住了身形。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看護他長大、也是最受他信任的老管家招到身旁,有些突兀的開口道:“若最近有些什麽江湖傳聞,要瞞著我娘。”想了想,西門吹雪又補充道:“也瞞著點兒那邊。”

他向西邊指了指,雖未言語,但是老管家已經點了點頭道:“少主放心,教主正在閉生死關,我們不會以為什麽小事去打攪教主的。”

但是老管家心中卻也明白——能夠讓他家這位沈默寡言的少主開口叮囑的,顯然不會是小事。他自然是再忠心不過的,可是在西門吹雪或玉傾雪還沒有繼承西方魔教之前,他還是只聽西方魔教教主的話。

西門吹雪眉眼更冷了幾分,他只是低聲道:“如果我娘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你還要讓她再失去一個夫君麽?”

“少主慎言!大小姐……”和西門吹雪不同,玉傾雪才是西方魔教一直悉心培養的繼承人,所以雖然教主的兩個孩子老管家都是一般疼愛,甚至因為看著西門吹雪長大的緣故,他更熟悉也更偏疼西門吹雪一些,可是關乎到西方魔教傳承,老管家也不由語氣之中帶上了些許嚴厲。

西門吹雪卻是抿緊了唇,他拿起自己的長劍,半晌才低低道:“我比所有人都不希望阿傾會出事。她是我妹妹。”唯一的、他放在心尖上的、日後要背著她出嫁、看她兒孫滿堂和樂安康的妹妹。

西門吹雪不是願意心存僥幸的人,他預感到他的妹妹出事了,而從小到大,西門吹雪凡是和阿傾有關的預感,都是異常的準確的。

西門吹雪很冷靜。

他只是將自己的輕功運轉到了極致,直接往幼妹和人比武之地飛掠而去。

看著那幾個在水裏撲騰的身影,西門吹雪緊緊的攥住了自己手中的劍,一直到上面的紋路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掌心,西門吹雪才有了下一個動作。他沒有去質問任何人,因為他也無法去質問任何人。

西門吹雪只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的頭腦有短暫的空白,一直到冰涼的河水漫過他的肩膀,西門吹雪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下水找人了。

他們前前後後找了兩個時辰,饒是這些人都是武林高手,可是折騰了這麽久,這些人的臉色也都有了幾分灰敗。只是沒有一個人說要放棄,這兩個時辰,他們找到了公孫瀾胸前被洞穿的屍首,找到了被河水沖到公孫瀾不遠處的明顯是從她胸前拔出來的雙刀。

可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找到玉傾雪。

一個不會水的人,從高處墜落到水裏,這麽久了還沒有得到是救助,這一切意味著什麽,在場的幾位都是老江湖,不可能不清楚。

可是,那時他們的朋友,是親人,是愛侶,所以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總有人會堅持找下去。

陸小鳳終於還是註意到,無花的臉色十分不好。一開始他以為是阿傾出事,他心中著急,可是陸小鳳細細觀察了一會兒,忽然就皺起了眉來。

“無花,你受傷了!”陸小鳳到了無花的跟前,伸手在他肋骨處和左腿腿骨的地方按了按,異常的觸感讓陸小鳳一驚。

所謂傷筋動骨,自然疼痛異常。陸小鳳已經看出來無花的異常,自然拿捏好了力道。只是他原本以為對方可以支撐到現在,恐怕只是跳崖時候的骨裂而已,卻是沒有想到,無花的肋骨和腿骨不是裂開,而是肋骨斷了一根,腿骨也微微有些變形。

他居然能堅持這麽久!陸小鳳駭然的瞪大了眼睛。

無花卻恍若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只是推開了陸小鳳,而後繼續做著搜尋的工作。

“餵,無花,你的傷再不處理一下,會出事的!你要當一輩子的瘸子麽?”看無花還要下水,陸小鳳趕緊去攔。

聞言無花只是稍稍一頓,臉上居然浮現出了一絲有些扭曲陰森的笑意。他的目光悠悠,不知道落在哪裏,半晌之後,才聽見他說道:“瘸了?瘸了好啊,讓她知道任性要付出代價的,看她以後還敢不敢躲我這麽久,還敢不敢淘氣。”

說道最後,無花的語調倏忽溫柔,好像真的在面對貪玩晚歸的愛侶。

陸小鳳啞然半晌,卻見葉孤城忽然身形一動,直接一掌劈在無花後頸,力道幹脆的將人劈暈了過去。

將人扔給了楚留香和陸小鳳,葉孤城繼續往前搜去。沒有人聽見,他低低宛若呢喃的話語:“總算,完成了你囑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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